讲座综述 | Prof. Renaud Barbaras系列讲座
第一场|关于梅洛-庞蒂的肉身问题
2024年11月11日,法国当代现象学家,索邦大学(巴黎一大)哲学系当代哲学讲席教授(荣休),法国大学学院委员雷诺·巴尔巴拉斯(Renaud Barbaras)教授应北京大学哲学系的邀请,在北京大学新太阳学生活动中心210会议室进行了第一场现象学讲座(共三场)。
在本场讲座中,巴尔巴拉斯教授分析了梅洛-庞蒂在其最后一部未完成的著作《可见与不可见》中试图通过探讨意识与对象的二分背后的形而上学预设,来克服意识哲学中的主客二分的问题。对于梅洛-庞蒂来说,哲学的发问不再是对答案的宣布和期待,它本身就是答案,因为它以一种发问的方式传递着无法转化为实在性的东西,传递着作为自身距离而存在的东西。而存在与发问之间是一种相互包裹的关系。作为发问,思想本质上是铭刻在它所发问的存在之中的,这意味着思想只能通过一种归属于存在的距离才能抵达存在。距离是接近的条件。这意味着身体是我们铭刻于世界的主要方式,即所有其他方式(从语言开始)的条件。如果说发问主体是有位置的,首先要承认他有一个身体。
梅洛-庞蒂在《可见与不可见》中论证的出发点是他在《知觉现象学》中已经提过的“触摸者-被触者”的经验,即被触摸的手随时可能变成触摸的手,反之亦然。在此之前,双重感觉体验的作用是克服物质身体与纯粹感觉、意识与客体的二元性,而现在则用来强调感觉在世界中的铭刻。重要的不再是意识和身体的二元性被模糊,而是触觉发生在身体中,因而位于事物的一侧。因此,身体不再是意识所占据的,而是让我置身于世界之中的。并且,在触摸与观看之间存在着一种连续性:两者在本质上都意味着外部把握的可能性,因为它们都发生在身体上或身体中。身体通过观看成为“能见者-可见者”,它作为可见者的这种外部性并非看的否定,而是看的条件。
因此,说知觉本质上发生在身体上,就是承认知觉发生在世界之中,可以说知觉来自这个世界。我们的感知进程其实是是世界在感知它自己,世界才是感知的真正主体。换句话说,一旦感知通过身体投射到世界中,它就与世界到达被感知者的运动融为一体。主体使世界显现的运动与世界获得显现的反方向运动是一致的。巴尔巴拉斯教授认为,梅洛-庞蒂把这种我们的身体和世界的差异的同一关系称为“肉身”:我的身体成为世界,也就是说我的肉身成为世界,因为这个身体确实是有知觉的,它当然也成为世界的肉身,换句话说,世界的肉身是世界进入可见性的通道。
围绕肉身问题,巴尔巴拉斯教授和现场的师生进行了丰富的讨论与交流。刘哲老师指出,梅洛-庞蒂最后的手稿中探讨的是可见“与”不可见的关系,而不可见这一侧却没有被关注到,不可见无法被可见性穷尽,它总是朝向未来的可能性开放。一种解释策略是保留现象学的优先性,同时朝向肉身的本体论开放。现场同学也提出了关于肉身问题的另一种解释策略,即肉身刻画的并不是身体和世界的差异的同一,而是身体和世界分别作为差异化关系并通过不同却相似的差异化风格相互交织的差异关系和同一关系的同一。大家还关于身体和肉身概念在中文中的翻译及其带来的客体主义问题进行了讨论。
第二场|扬·帕托契卡关于实存与运动的现象学理论
2024年11月12日,法国当代现象学家,索邦大学(巴黎一大)哲学系当代哲学讲席教授(荣休),法国大学学院委员雷诺·巴尔巴拉斯(Renaud Barbaras)教授应北京大学哲学系的邀请,在北京大学新太阳学生活动中心210会议室进行了第二场现象学讲座(共三场)。
由于国内同学对捷克哲学家扬·帕托契卡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在讲座开始前,刘哲老师首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帕托契卡。巴尔巴拉斯教授的这场讲座是对帕托契卡现象学思想的介绍,因为它涉及到实存与运动之间的关系问题。事实上,将实存确定为运动是帕托契卡思想的核心,特别是在他最近重新出版的题为《自然世界与人类实存的运动》的著作中,三十年后,他在这本书中详细地回顾了他1936年的毕业论文《作为哲学问题的自然世界》。在这本浓缩了这位捷克思想家现象学思想的重要著作中,他的目的是从人类实存融入自然的角度来思考人类的实存,而自然本身也能够产生类似于人类存在的东西。除了二元论和主观主义所固有的实存与自然之间的明显对立之外,巴尔巴拉斯教授试图向我们揭示帕托契卡思想中关于实存与自然这两个维度的连续性乃至同一性所基于的更原始的层面。
要辩护实存与自然的统一性,帕托契卡认为有两种进路:一种倒退的方法,从人类主体出发,揭示其在自然中的构成性铭刻;一种前进的方法,从自然的动态性出发,换言之,从本体论运动出发,通向显现的层面,进而通向主体性的层面。换言之,其目的是勾勒出主体性与世界之间可能的交汇点。这种相遇必然是两种运动之间的相遇:一种是世界使之显现,另一种是意识对已显现者的占有。
帕托契卡通过阐释亚里士多德的本体论运动概念,批评了胡塞尔的主体主义和海德格尔对存在的形式化(缺少身体维度)理解,指出身体必然是此在的首要实存者,因此,它不是实体,而是运动。运动是具体的而非形式的实存的面貌:它正是主体将自身置入世界的方式。
最后,巴尔巴拉斯教授对于帕托契卡的现象学理论的不足之处进行了批评,帕托契卡的分析无疑显得不够充分。身体与心灵的二元性,或生命与存在的二元性,非但没有在随之而来的宇宙论中被克服,反而通过肯定存在对存在者的两种不可还原的调节模式而得到了认可。
在讨论环节中,巴尔巴拉斯教授和现场的师生进行了交流,并且讲述了一些关于帕托契卡的生平和思想历程,大家对这位陌生的现象学家又多了一些了解。在理论讨论上,刘哲老师指出,帕托契卡对于自然和实存的理解可能还是难以跳出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实体概念,这也使得他的两条统一进路面临困境。在场同学也提出问题,即帕托契卡预设的起点——自然和实存的二分是否能站得住脚,或许梅洛-庞蒂从二者的交织关系出发也是另一种富有洞见的进路。
第三场|身体与归属:朝向一种现象学宇宙论
2024年11月14日,法国当代现象学家,索邦大学(巴黎一大)哲学系当代哲学讲席教授(荣休),法国大学学院委员雷诺·巴尔巴拉斯(Renaud Barbaras)教授应北京大学哲学系的邀请,在北京大学新太阳学生活动中心210会议室进行了第三场现象学讲座(共三场)。
在本场讲座中,巴尔巴拉斯教授向大家展示了他自己的核心思想——身体作为归属:我们用归属来描述身体,是指这个身体的主体性,也就是归属的主体,是世界的一部分,原本就铭刻在世界之中。身体本身只是主体归属于世界、置身于世界的具体方式。只要所有存在者都属于世界,那么它们就只能通过它们在世界中的存在方式,通过它们的归属方式来加以区分。我们称之为“身体”的东西指的是我们这种存在者属于世界的具体方式,这就等于说,主体问题与身体问题是一样的。因此,主体与其身体、心灵与身体之间并无区别。
在现象学的经典方法中,作为主体构成要素的相对于世界的差异导致了时间性的首要地位。对于胡塞尔或海德格尔来说,时间性本质上限定了存在者的存在感,以至于海德格尔试图让空间性从属于时间性。而巴尔巴拉斯教授认为,最原初的刻画存在的维度是空间性,而非时间,因为时间是在主体性出现之后才产生的。从“归属”出发来规定“存在”,等于假定“存在”总是意味着“在那里”存在。
巴尔巴拉斯教授指出,需要区分归属的不同构成维度,以构想其正确的统一性:在世界之中(dans le monde)、来自世界(du monde)、朝向世界(au monde)。而这三个维度分别对应巴尔巴拉斯教授用来刻画它们的三个核心概念:地方(lieu),土壤(soil) 和运动,这三个维度之间相互关联并且具有统一性。
巴尔巴拉斯教授指出,正是我们扎根于世界的深度使我们能够使世界显现出来;正是因为我们与世界非常接近,我们才能够与世界保持距离,也就是作为主体而存在。意识与肉身非但不是对立的,反而是共同变化的。我们的主体只能回到自身,并比其他生命更好地实现其统一性——这是其现象化力量的结果——因为主体能够比其他生命更彻底地走出自身。与石头因停留在表面而很难显现出世界不同,只要我们进入世界的深处,我们就能准确地感知世界。因此,与梅洛-庞蒂的假设相反,我的肉身(chair)与世界的肉身并无不同,事实上,正是因为它完全来自世界,深深扎根于世界的土壤,它才可能是我的;它能够思考自己的起源,因为它明确地置身于世界之中。
现场师生也关于巴尔巴拉斯教授的现象学宇宙论的诸多概念进行了讨论,最后刘哲老师代表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对巴尔巴拉斯教授的三场精彩的讲座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巴尔巴拉斯教授也表示大家的富有启发性的问题刺激了他继续深入进行现象学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