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教师是一件幸福的事——访2022年教学卓越奖获得者先刚
概念抽象、充满思辨的西方哲学课程,时常令人感到高深莫测、望而却步,但是在北大,哲学系先刚教授开设的课程,无论是通论性的“西方哲学”,还是专业性的“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等等,总是异常火爆,甚至过道都挤满站着听讲的学生。
先刚被同学们亲切称作“先格尔”。他推崇黑格尔,了解黑格尔,也深知如何带领学生与跨越时空、文化的先哲们对话,启迪心灵。他是学生眼中的哲人、严师,也是知心朋友。
先刚
人文学苑三号院,古色古香、环境清幽,走进先刚的办公室,这个摆满了书籍、瓷器和寿山石的小屋略显拥挤。中分、黑色全框眼镜、身着红色T恤,一口略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先刚将他的教学理念,深耕哲学教学科研的故事娓娓道来。
“做好科研就是最好的备课”
先刚求学经历并不复杂,本科和硕士就读于北大哲学系,毕业后到德国留学,之后回到北大哲学系教书。浸润在哲学的世界里,先刚的教学理念慢慢成型,北大哲学整体全面和专精相结合的教学传统,西方现代大学革新者洪堡“教学与科研相互支撑、相互促进”的教育理念,在先刚头脑中融合。近20年的教学中,先刚将理念与实践融合、创新,不断探索符合教育规律的哲学教学方法。
先刚的学术研究方向侧重德国古典哲学和古希腊哲学,迄今发表四部专著、十余部德国古典哲学经典译著,以及数十篇论文。这些研究成果都是先刚教学资源源源不断的活水。在先刚看来,教学、科研本不应该存在界限。“老师在科研上取得的成果和突破,不正是学生也最需要的东西吗?”先刚说。
哲学系本科生徐明博说,“‘西方哲学’课上,老师讲授很多德国浪漫派哲学,还用一两节课讲述不是考试内容的柏拉图本原学说,让我的对哲学的兴趣更加浓郁。”即便给本科生授课,先刚也会不断讲授研究成果、最前沿的知识,扩展学生视野。
近三年,先刚为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了13门课程,共计617课时,年均206课时。超额完成教学量的背后是大量的备课工作。但他并不感到多累,“做好科研本身就是最好的备课”。
一天晚上,博士生潘楚璇到先刚办公室请教问题,看到老师还在为“西方哲学”备课。“这门课是老师驾轻就熟的课程,但老师还在认真备课,我感到有些惊讶。”潘楚璇说。
先刚坦言,同样的内容虽然讲过多次,但总是觉得还可以有更好的呈现方式。每学期他都要对课件进行多次修改,调整各部分顺序、详略和逻辑,不断尝试、探索学生更容易理解的讲授方式。
在最近几个学期“西方哲学”课上,先刚还创新运用“平行穿插”教学法,不完全按照时间线来讲述历史上哲学家的思想,而是聚焦问题,对比处于古代与近现代两个时期相近位置的哲学家对相同问题的思考方法。
“在康德身上能看到柏拉图的影子,在黑格尔的理论中能听到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回响。西方哲学史上的哲学家不再是孤立的个体,仿佛跨越时间之流互动起来。”哲学系本科生陈雨坪体会颇深,“西方哲学”课程让她收获了对哲学思想、哲学史融汇贯通的理解。
先刚表示,对教学方法的不断探索、精心打磨,让自己的科研也从中受益。“一遍遍的授课、与学生的交流,让我清楚了自己的研究哪里还存在论证不足;学生提出的一些问题,也让我的学术研究受到启发。”
要理解哲学家,更要与哲学家对话
经典阅读讨论课是哲学系分量很重的一类课程。每学期,学生会选择一个经典哲学文本进行精读,在课上对学习成果进行报告。先刚会首先点评同学们的报告,纠正理解不到位之处,然后带着大家进行更详细的梳理和分析。
先刚与学生共同阅读讨论谢林的《世界时代》
先刚对哲学术语概念的严格辨析让潘楚璇印象深刻。有一次在对英文idea和德文Idee概念意涵进行辨析时,先刚强调,这个概念在指与现实事物分离的思想时(比如在英国经验论那里),应当翻译和解读为“观念”,而如果是指思想在与现实事物分离的同时又把它们包揽进来(比如在德国唯心论那里),就应当翻译和解读为“理念”。“这样的区分让我对哲学概念有了更加深刻和牢固的理解,也深感概念辨析的重要性。”潘楚璇说。
先刚认为,对概念的严格辨析是从事哲学研究最为基础的工作。他要求学生具备研读经典的能力、过硬的语言能力、准确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等。为此先刚开设了不同类别的课程。既有“西方哲学”这样的本科生基础核心大课,也有“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黑格尔大逻辑”“谢林艺术哲学”等主要面向研究生和高年级本科生的偏重于哲学原著研读的讨论课,此外还有“哲学专业德语”“哲学研究与写作”等培养学生科研技能的辅助课程。
潘楚璇还领略到先刚的严谨严格。在论文写作中,有一次潘楚璇的一篇“得意之作”被先刚敏锐地发现,在主线之外还有一条“隐藏”的论证线索被淡化了。“老师告诉我,虽然论证得很精彩,但只有勇敢舍弃和主题关系不密切的部分,文章才会变得条理清晰。”潘楚璇说。
先刚也注意培养学生自我探索的能力。徐明博印象深刻的是,在课堂讲授与课后交流中,先刚对核心概念与总体思路会着重强调,但往往“不会特别细枝末节地进行讲授”,“概念的细部与语境留给我们自己来澄清,概念演绎的具体步骤也需要我们自主探寻。”
“虽然经典阅读和分析遇到不少曲折,但在老师亲力亲为的示范和启发下,培养了良好的学术方法和思维习惯,在理解哲学家的路上,还是收获了不少豁然开朗的时刻。”潘楚璇说道。
对本科生的教学,先刚还是以讲授为主,尽量讲授重要的知识点和问题线索。“本科生要培养整全式思维方式,不要求过早地进行专精的研究,要多涉猎一些学科,比如美学、中国哲学、历史学等。”先刚将这个过程比喻为建造金字塔,只有塔基足够牢固,塔尖才能达到更高的高度。
过硬的语言能力、分析经典文本的能力,这些在先刚看来,也仅仅是最基本的工具。最终还是为了让学生理解哲学家的思想,进入哲学家的思想世界。“不能准确把握哲学家的思想,做再多的工作都是自娱自乐。”而仅仅理解也是不够的,还要能够和哲学家对话,在哲学家思考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他们的思想。这也是先刚在教学上用心良苦的目的所在。
有“温度”的教育者
徐明博难以忘记那次课堂经历。课上,他作了谢林的《世界时代》阅读报告,不过稍微有些偏离主题,遭到老师的批评。但课后,先刚特意让他留下来,在讲述准确的理解后,表示欣赏他提出的独特见解,希望他保持活跃的思路。“老师说,自己本科时也充满‘天马行空’的想法,还给我分享了自己学术成长的心路历程。”“这节课后,我对这个主题兴趣更浓,也更有继续探索的动力了。”徐明博说。
先刚深知,老师在学生攀登与哲学家思想对话这座高峰中发挥的关键作用。除了准确传授知识和方法,鼓励也非常重要。“在解读艰深的文本时,人难免会有畏难心理,这时帮助学生树立信心是非常重要的。”“我会手把手带着同学们分析一段晦涩的经典文本,让大家看到,这完全是可以读懂的,而且道理还挺有趣、挺深刻的。”先刚笑着说。
潘楚璇在硕士阶段论文写作中思路遇到了“卡壳”,找到先刚求助。先刚没有让她继续攻坚。“老师让我把这部分的写作先放放,阅读一些其他文本,回过来写作时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和灵感。”“这样的‘曲线学习法’让我日后的写作和科研受益不少。”潘楚璇说道。
在同学们眼中,虽然先刚在学习方面对大家要求严苛,但大家感觉不到距离感。先刚时常幽默地批评一些他不以为然的观点,“现在哲学史的主流哲学家在他们那个时代都是非主流,总有一些平庸得多的哲学家聒噪一时”“雅各比作为‘哲学的奸细’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参与了哲学史”……
一起爬百望山、吃火锅……学习科研之余,先刚和同学们活动也很丰富。先刚经常鼓励大家加强体育锻炼,时常和学生打羽毛球,并为大家提供“专业”运动装备。
先刚和同学们爬百望山
Kantfischegel——这是先刚发明的一个词汇,糅合了他最为钟爱的四位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Kant)、费希特(Fichte)、谢林(Schelling)和黑格尔(Hegel)的姓名,也是他的微信昵称。“老师将学术科研做进了生活、揉进了人生,这既是生活学术化,也是学术生活化。”陈雨坪笑着说,每次先刚在课程群里分享课件时,她总有这样的感受。
在先刚看来,走上哲学研究这条路是很自然的。“我在北大求学时遇到的老师们给我示范了一种与高深的学术研究浑然结合的恬淡生活。我对这种状态也很向往,自然地就想模仿他们,超越他们。”先刚躬行老师们的理念,也用这样的价值观感染着、鼓舞着、温暖着他的学生。
先刚不记得教学生涯中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因为在北大的每个时刻都是满足的。“我会长久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感觉之中,无论是站在讲台、埋首伏案,还是漫步校园,做教师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人物名片:先刚,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员。图宾根大学哲学博士,海德堡大学洪堡学者,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博雅青年学者。主要研究领域为德国古典哲学、古希腊哲学。主编中文版“谢林著作集”,合编中文版“黑格尔著作集”。发表《永恒与时间——谢林哲学研究》《柏拉图的本原学说》等多部专著,以及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大逻辑》、谢林《哲学与宗教》《世界时代》《艺术哲学》等十余部德国古典哲学经典译著。曾获“北京大学教学优秀奖”“北京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等奖项。2022年,获评“北京大学教学卓越奖”。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文章来源:北京大学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