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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麒麟:当代知识论中的思想试验” 讲座综述

 

  2020年9月18日晚19:00-21:00,由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教研室联合主办的“哲学与现代世界”系列线上讲座第二季第三讲准时开讲。这次讲座由北京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李麒麟老师主讲,北京大学哲学系陈波教授主持。讲座题目为“当代知识论中的思想实验”

 

  李麒麟老师此次的讲座主要包含四个部分:(一)对讲座涉及的基本概念与方法论偏好的澄清;(二)科学与哲学研究中作为研究工具的思想实验的范例;(三)当代知识论中的思想实验与其带来的相应理论推进;(四)简要的总结与反思。

 

 

  在讲座的第一部分,李麒麟老师首先大致定义了本次讲座关心的基本概念:思想实验。粗略而言,思想实验是通过想象来构造相关案例的方式来揭示某一研究对象本质的理论研究工具。思想实验一方面不同于类比论证,即使二者都服务于揭示某一研究对象的性质的目的, 并且都是在思想中进行的,但关键区别在于思想实验一般在设置上直接与研究对象相关,而类比论证依赖于喻体与研究对象的相似性,通过对比间接地说明阐释研究对象的属性。另外一方面思想实验不同于小说或者文学虚构,因为二者所服务的目的不同,思想实验服务于对对象的探究,而文学虚构是出于娱乐或审美的目的。

 

  随后李麒麟老师指出,思想实验本身在哲学中的地位与功能也是存在相关的争议和讨论的, 例如思想实验对相关哲学立场具有何种程度的辩护力度,对应着何种证据类型等等。除此之外,思想实验在哲学论证中的有效性也存在争论,这些争论许多来自于心理学中的各种效应与本世纪以来的实验哲学方法的发展。

 

  此部分的最后,李麒麟老师明确了本次讲座在方法论上的偏好。当代知识论中的知识标准(the problem of criterion)问题是关于知识论研究的方法论的,其间发展出了两个针锋相对的立场。其中一个立场称为methodism,认为对知识(knowledge)的研究应当首先考虑确立知识的标准,亦即处于知识(knowledge)这一心智状态应当符合哪些标准,然后再对各种日常的认知状态进行判断筛选,这一方法的范例是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另一立场称为particularism,认为首先应当从被一般接受作为处于知道状态的典范实例出发,从中抽象出何为知识的哲学理论。借鉴于这一争论,李麒麟老师点明本次讲座采取的是一种particularism的立场,亦即通过那些一般被视为典范的思想实验案例来解释与展现思想实验方法在哲学中的作用。

 

  在第二部分,李麒麟老师给出了两组分属于科学与哲学的思想实验的范例,进一步展示何为“思想实验”以及思想实验作为探究工具的作用。亚里士多德对自由落体运动的设想与伽利略比萨斜塔实验对这一理论的批判是物理学的经典故事,但即使不借助实验,伽利略给出的一个思想实验就已经揭示出亚里士多德的自由落体理论的内在困难,按照亚氏的原则,重的物体比轻的下落更快,但如果将一轻一重物体结合起来,那么这结合后的一物体下落应当比二者都快,而同样按照推理,轻的物体既然下落慢,那么应当会牵扯重的物体下落,那么结果应当是结合后的物体下落速度介于轻物体与重物体之间。由此亚氏的理论按照这一思想实验便会立即导出矛盾的结果。这一思想实验可被视为对亚氏理论的归谬论证。而哲学上的思想实验的一个案例是《孟子·公孙丑上》的“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一段,孟子以相应的场景设置激发读者之想象,从而为读者直接揭示何为孟子所论证的人人皆有的“不忍人之心”。通过这一思想实验孟子直接向我们展示了相应的哲学讨论的对象本身并且令读者产生切身的理解。在以上两个自然科学/哲学思想实验案例的比较层面,伽利略的思想实验揭示了亚里士多德理论的荒谬,但是并不能定位这一错误具体发生于何处,而孟子的哲学思想实验向我们直接展示了相应概念(不忍人之心)的本质与对其的一般直觉。思想实验在两个案例中都扮演了相同的作为重要的研究工具的角色,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案例也展示出思想实验方法在运用于不同领域而产生的不同之处,哲学中的思想实验往往涉及到各种概念层面之间的先天的推导,更多地涉及直觉与先天知识,而思想实验方法在经验性的自然科学研究中使用时,各种各样的概念之间的推导并不总是先天的,且相应的研究对象一般在本质上是经验性的而非先天的,就上例而言,亚里士多德的具体错在何处可能需要具体实验才能澄清。

 

 

  在讲座的第三部分,李麒麟老师借助于当代知识论的理论进展,更加具体地揭示思想实验方法在哲学分析中的运用与功能。当代知识论中的一大类核心思想实验被统称为“盖梯尔案例”(Gettier Cases),这一类案例持续加深与改进了学者对传统的命题知识的JTB模型的理解。传统的命题知识分析认为知识是得到辩护(Justified)的真信念(True Belief),但是,“停走钟表案例”揭示了满足了JTB的认知状态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知识”这一强健(robust)的认知状态,钟表在某一时刻停走而12小时后认知者刚好(在不知钟表停走的条件下)基于可靠的视觉与对这个钟表的合理信赖以这个停走钟表为准判断时间。在这个情况下认知者可能仅仅因为运气而得到了一个得到辩护的真信念,但是就目标命题而言并不能令我们直觉上信服地肯定相关主体具有对这一命题的知识。“停走钟表”的思想实验设置揭示出了JTB模型与我们直觉中的知识概念的微妙差异,JTB不足以刻画知识。“停走钟表”思想实验论证了原始JTB模型的失败,另一“盖提尔案例”,所谓的“假谷仓案例”则对相应的JTB模型的修正与相应哲学直觉的揭示做出了进一步的贡献。一地区存在大量的假的谷仓模型但是极难与真谷仓通过肉眼分辨,某人来到这一区域并且恰好看到了唯一的真谷仓,并形成了相关的信念,这一信念为真并且被此人的正常视觉能力所辩护。但是,一般直觉认为此人拥有的相关信念并不能构成知识,因为该真信念的形成极为依赖相关的认知运气。由这一类思想实验,Nozick等人发展出了“敏感性”(sensitivity)条件这一检验认知状态是否满足知识所需要的强健性(robustness),这一条件由反事实条件句所刻画,假设某一命题为假,那么相关认知主体便不会根据同样的认知通道而相信该命题。添加敏感性条件可以较好地解决“停走钟表”与“假谷仓”案例对原有的JTB知识模型的批评。然而相应的新思想实验“钟表店案例”又通过场景设置批评了敏感性条件,指出敏感性条件对于相关反事实场景的选取可能存在问题,由此又有哲学家发展出了所谓的“安全性”(safety)条件,这一条件同样通过反事实条件句刻画,但是能够修正与覆盖某些敏感性条件的不足之处。钟表店案例使得哲学家继续反思刻画命题知识的认知上的强健性的恰当方案,启示哲学家在理论抽象、形式化表达与严格刻画的同时,需要保持和参照原初的(素朴的)理论洞见。由安全性条件这一理论继续发展,一些知识论学者提出了“认知德性”这一概念。然而,哲学家Dretske的“磁性细菌”思想实验提醒其他哲学家,相应的知识论问题并不仅仅在认知德性层面就能够完全解决,考虑某种可以指示磁极的细菌,假设某人将这一细菌有北极移植到南极,但是在移入时施加强烈的局部磁场,结果会发现这些细菌的行为方式与指示行为完全与其在北极时相同。这一思想实验揭示了,知识是一种对世界的表征,而某种对世界的表征可以无涉人的能力或是德性,但是依然可被“盖梯尔化”,对于客观的表征功能似乎总是可以构造反常的外在环境使其失灵。

 

  通过以上案例,李麒麟老师更为细致地展示了思想实验是如何推进知识论研究与哲学界对“知识”这一概念理解的深化与对其直觉的澄清的。

 

  最后,在第四部分,李麒麟老师对思想实验方法在哲学中的运用进行了反思,展示了一些思想实验方法的运用在知识论研究中的问题与隐忧。由第三部分的假谷仓案例衍生出了进一步的该类型的案例,这些案例通过为第三部分提及的假谷仓案例添加更多情节从而操纵相关的模态要素与反事实世界选取的直觉,进一步质疑安全性条件的有效性等等,而更进一步地还产生了相关的所谓“伪钻石戒指”(Gendler & Hawthorne 2005)案例,这一案例继承了假谷仓系列案例的哲学直觉,但是引向了一种对知识的怀疑论态度。“伪钻石戒指”案例表明思想实验在同一理论框架下的推进与推演可能使我们返回来质疑思想实验本身,可见思想实验并不能总是具有理论促进的功能。

 

 

  除此之外,回到第二部分伽利略的科学思想实验案例,在该案例中,伽利略以思想实验的方式归谬了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但是在以上第三部分展示的知识论的哲学思想实验的案例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相关的研究对象,需要进行理论解释的目标(对何为知识的哲学直觉)本身就是通过思想实验进行呈现的,或者说在这个意义上提供给我们的,这是(至少一部分)哲学思想实验特殊的一点。而这一点可能带来更多的问题,李麒麟老师以知识论中的语境主义(contextualism)为例,知识论学者Keith DeRose构造了被称为“银行案例”的思想实验,用以揭示相关的实践性的考虑(风险或是成本的大小)是如何影响当事人进行认知状态(知识)的归属的,这一思想实验案例意在说明非认知因素可能构成性地影响对当事人认知状态的判定,以此支持知识论中的语境主义的主张。然而,这一案例却面临了一些来自心理学的批评,某些反对这一案例的学者认为,相应的解释方案未必是诉诸哲学上的语境主义,某些时候运用心理学的“框架效应”可能更好地解释案例中出现的相应问题,因此某些时候思想实验的案例构造与设置呈现出的问题未必是哲学上的问题,这种情况可能是哲学思想实验方法中非常值得注意与避免的。

 

  当然时间有限,本次讲座对思想实验方法在哲学中的运用的考察与反思是比较初步的,但是希望能够给人以启发。

 

 

  在讲座结束后,陈波教授对讲座做了简要的总结,并提出了一些需要澄清的问题,同时听众也提出了一些问题与李老师进行了进一步的交流。李麒麟老师重申了本次讲座的温和的立场,思想实验方法当然是哲学研究中极为重要的也是不可或缺的方法,但是在我们运用思想实验方法进行哲学研究时,也应当同时注意相应的问题,保持一种审慎的反思性的态度。

 

  交流环节结束后,陈波教授向李麒麟老师、筹办讲座的工作者和所有的观众表示感谢,欢迎感兴趣的朋友继续关注“哲学与现代世界”讲座

 

 

供稿:许运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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