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自觉地走哲学学科的科学建设之路

——庆祝和纪念北京大学哲学系建系百年大庆

黄枬森


北京大学是114年前在早期中国社会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北京大学哲学系是100年前在中国现代化深入发展的过程中出现的。不久就出现了标志现代化过程的口号——科学与民主。这一口号很快为北京大学广大师生所接纳，并在引导北大师生和镕铸北大传统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作为北大最活跃的组成部分之一的哲学系自然不能例外。

我是1942年进入西南联大的，先在物理系学习，第二年转入哲学系，70年学习、工作和生活在北大。我能赶上哲学系建系100周年这一重大节日，深感荣幸和高兴，我在北大深受科学与民主精神的熏陶，我想就此谈点感想，来表示我对哲学系百年大庆的祝贺和纪念。

在我看来，科学与民主不仅是新文化运动的原则，也不仅是民主主义运动的口号，它的两个原则基本上涵盖了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的社会和个人的主要活动，人类社会存在一天，就一天离不开这两个原则的指导。人类社会和个人的主要活动不外乎认识和实践，认识要求真实，实践要求有效，认识产生于实践而又指导着实践，尽管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时代，它们的具体表现各有其特色，但无论个人和社会只有遵循这两个原则才能生存和发展下去。在这里，个人行为与社会行为有一个重要区别，个人行为可以一个人专断和独行，而社会行为曾经经历过个人专断、少数人决定和多数人决定几种形式。实践证明多数人决定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比较起来是最好的，这就是民主。因此，现代民主主义运动第一次明确提出了科学与民主的口号。这个口号在中国最初也是作为民主主义运动的口号提出来的，在中国的社会主义运动中，这个口号也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它仍然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然，其性质在逐渐变化。我认为就其最广泛的意义而言，科学的原则可以概括为独立思考，百家争鸣，坚持真理，发展科学；民主的原则可以概括为以民为本，言论自由，多数决定，推动历史。科学的原则就是合理的原则，民主的原则就是合法的原则。北京大学及其各系作为文化教育机构的最高学府之一，科学的原则始终指导着它的建设，我下面专门谈一下这个原则在哲学系建设过程中的重要意义问题。

北京大学实际是按照现代科学的分科研究的原则建立的，哲学系的建立是这一科学原则的具体贯彻。分科研究有其缺点，主要是往往囿于局部而忽视联系，忽视整体。但分科研究是基础，没有分科研究就没有对整体的科学研究，只有分科研究上的整体研究或跨学科研究、交叉研究才是科学的。哲学系作为哲学学科的教育和研究机构，其建立可以说是应运而生，完全必要的。大学分科的标准是学科的研究对象，对象决定学科的内容，对象的位置和对象间的关系决定学科的位置和学科间的关系，许多学科都是以其对象来命名的，它们研究什么，一目了然。那么哲学以什么为对象呢？这是几千年没有弄清楚的问题，对象不清楚，内容就不清楚，学科的位置和哲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也不清楚。解放前北大哲学系的学科建设的状况就是如此：主观上是按照科学原则来进行学科建设的，但由于对象不明确，作为科学的哲学就不见踪影，哲学只是各种哲学的集合。

解放后，共产党的世界观——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进入大学，它也是科学的世界观，它有明确的对象——世界、宇宙，哲学是对世界、宇宙的整体研究，它的原则是世界普遍规律的正确反映，因而能够指导一切认识和实践，使我们获得成功。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然而它是带着共产党的政治权威进入大学的，人们只能学习和运用，不能研究和改变，人们因而多把它看成政治，而不把它看成学术或科学。哲学系的学科建设仍然没有走上科学建设的轨道。

改革开放中到来了科学研究的春天，马克思主义哲学可以研究和讨论了，它作为科学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出现了观点上的深刻的分歧。这种分歧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制订的《授予博士学位、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中有着明显的表现。在《目录》中，哲学的二级学科的设置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其他学科的第一个二级学科基本上都是与一级学科同名的，如理论经济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为政治经济学，政治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为政治学理论，法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为法学理论，社会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为社会学，民族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为民族学等等，唯独哲学与众不同，它的第一个二级学科似乎不是研究哲学一般理论的学科，而是一种特殊的哲学理论，是一个流派的哲学理论，即马克思主义哲学，后面7个二级学科中也没有一般哲学理论。这样，一般的哲学理论不见了，失踪了，哲学成了集合名词，这就引出了一些叫作哲学概论、哲学导论、哲学通论的课程或著作的出现，其实，当年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定为哲学的第一个二级学科，就因为在主流意识中它是唯一的科学的一般哲学理论。那么，为什么不直接称为哲学、哲学理论或其他类似名称呢？因为理论分歧已经出现，一化的名称难以保证它的科学世界观??容。同时，大家也认为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本身作为科学的哲学也还有许多缺点和问题，需要在学科建设中来解决。因此，1985年教育部委托全国的8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博士点承担《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体系改革研究》的科研项目，作为主持人之一，我十分关注这个项目，而且在上世纪90年代结项后，我一直从事这项研究，直到21世纪我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建设要走科学之路，或科学化之路，即以哲学学科的对象为出发点，力求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更加与时代发展相适应，更加严密，借以提高它的科学性和实践性。

今天，在中国第一个哲学系百年大庆之际，我想提出一个建议：全系8个二级学科都应该走学科建设的科学之路，即以对象为出发点，按对象的要求来构建更加真实、更加完整、更加严密的科学体系。应该承认，我们的各个学科一直在走这条路。除极个别教师而外，没有一个教师在讲课和写作时是在自觉地胡说八道。他们总是使自己的观点符合事实，符合逻辑，总是认为自己表达的是真理。但是，在我看来，自觉性还是不够，还不是使自己的学科成为地地道道的科学。因此，我提出这个问题：如何把哲学的8个二级学科建设成为科学？希望全系在学科建设上予以关注。我认为这个问题涉及北大哲学系发展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所以在建系百年大庆中提出来，言简意深，言难达意，是耶非耶，均所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