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记忆

柯小刚|那时的静园之静:致北大哲学系110年的青春

 

柯小刚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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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一张老照片,看到那时的青春

收到母校北大哲学系110周年系庆征稿邀请函,颇有感慨。我1996年入学读研,2003年博士毕业离校,分别已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来,常忆起静园四院的时光,觉得那时的哲学系虽然已经没有了宗白华、冯友兰、贺麟、熊伟的身影,但仍然是最好的时期之一。

那时的学风是多么纯朴啊,可能是最后的纯朴了。那时八十年代的“学者下海”已经退潮,而新世纪的评估、表格、课题、评奖、资源申报和争夺还没有来干扰学者简单静穆的书斋生活。在商业大潮和课题大战之间的短暂间隙,我恰好在静园度过静谧的七年美好时光。

七年间,我常常越过静园草坪到对面的三院外哲所听课,又折回来到老化学楼的现象学中心见导师靳希平先生。靳老师那时还没有留胡子,言语诙谐,笑声爽朗。靳老师对人和蔼可亲,但学术要求却不让分毫,不容一点马虎。而且,他常常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自己的学生要求极严,对其他老师的学生则多予鼓励。这一点也深刻地影响了我后来带学生的风格。

那时的图书馆还没有气派的新楼,连检索方式也还是古老的卡片翻检。有一次靳老师问我某本书你怎么还没读呢?我说没找到。没想到靳老师立刻站起身,说跟我来,我去图书馆帮你找。看着老师灰白的头发埋在卡片箱中东翻西检,我惭愧无地,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辜负。

靳老师那时正是五十左右。我今年也刚好满五十。就在今年,我忽然感到岁月的重压。二十、三十、四十的时候,没觉得一年一年有太大差别。但今年感到不同了。不是身体觉得怎么样了,而是今年送走张祥龙老师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老之将至了。我现在最盼望的就是早点退休,回到二十年前的静园之静,摒弃一切纷扰,青灯黄卷,皓首穷经。

张祥龙老师那时也没有留胡子,更没有白胡子。张老师与靳老师同年,但那时他看上去就像三十岁的青年。张老师是用生命做学问,用感情投入学术的人。这样的学问是以心感心、以心传心的。北大七年间,靳老师之外,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张老师了。我来同济工作后,从西方哲学转向中国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张老师的影响。

更难料的是当年研究生和博士同学的陈中浙竟然也离我们而去了。那时中浙住我隔壁宿舍,常常铺纸濡墨写大字。他是从书法专业考来哲学系读研的,而我也从小喜欢写书法,所以我每次见到他写字,都要去观摩请教。他的篆刻也很好。到燕园的头一个月,他就给我刻了一方“无竟寓藏书印”,边款里说是他进北大刻的第一方印。我昨天刚给一本新买的书盖上这方印,朱砂明艳,鲜红如初生的太阳。

一代一代的人老了,走了,而“北大是常为新的”。柏拉图学园、岳麓书院都曾学脉连绵,延续千年之久。110岁对于一个哲学系来说,可能还只在青春年华。我要感谢这常新的血脉给我的滋养,也欲以这将衰的生命奉献常新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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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竟寓藏书印”,陈中浙(南漳)制于1996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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